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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5 9 , 2 0 0 ]
睜開眼時布朗寧看到一片晴朗的天空。
他愣愣地思考著這是什麼地方?昏迷前他被襲擊、中了一槍後用僅剩的體力逃出襲擊者的勢力範圍,但他失血過多,勉強只能找個屍體不會被找到的地方躲著,痛苦的失去意識。
照理來說他是必死無疑才是。布朗寧探向自己的腹部,卻沒發現任何傷口,衣服甚至整潔乾淨到連灰塵都沒染上、更別說血跡了。他覺得有些混亂,受到襲擊和中槍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不用懷疑,汝已經死了。」一把幼女的細嫩嗓音響起。
布朗寧回頭才發現身後是一座廢墟般的宅邸,而他正站在宅邸前的花園中。花園裡的草木看起來有點凌亂,但也有整理過的痕跡,大團大團的紫陽花中間擺著一座鞦韆,聲音的主人正坐在鞦韆上。
個子嬌小的少女微笑看著布朗寧。少女除了清明的眼神,其他部分都像個人偶,關節處甚至看得出拙劣的接合痕跡。她自稱炎之聖女,在狂氣山脈迎接即將成為戰士的死者。
布朗寧消化不了突如其來的訊息,他的理解力只能處理到自己已經身亡的訊息,狂氣山脈和聖女和復仇,完全超越他的認知範圍。
根據少女的說法,靈魂能夠在死後完整的抵達狂氣山脈的人,都對前世抱持著強烈的不甘與遺憾,而成為聖女的戰士後,在聖女的復仇完成之時,戰士也能復活,並且扭轉自己的命運。少女為了取信布朗寧,提出了交換條件:若布朗寧願意為聖女奉獻一己戰力,聖女將為他實現一個願望。
「若是我都不接受呢?」布朗寧問。
「那麼,汝的腳步將不會停駐於此。」少女抬頭,視線越過布朗寧:「遙遠的彼方、奈落的深處,將安穩埋葬汝的靈魂。可是啊,甘心接受死亡的人,不會出現在這狂氣山脈。」
的確,布朗寧想,他的確死得很不甘願。他想起了沒見到最後一面的人。
最後他仍是接受了聖女的條件交換。聖女將他送回人間,不可思議地,明明已經是「死亡」的狀態卻保有完整的肉體,和生前一樣必須仰賴進食攝水維持身體機能。
「這是聖女大人的恩惠。」同行的卡片魔術師如此解釋:「聖女大人需要的是戰士而非兵器,什麼痛苦都感受不到的人只會殺戮,無法戰鬥。」
卡片魔術師名為梅倫,他和馴獸師路德是聖女身旁的侍者。和聖女完成交易契約後,他們兩個領著布朗寧抵達坎布雷城外的貧民街,加入席拉馬戲團的巡演。路德和梅倫似乎是席拉的老班底,沒有一個人疑惑突然出現出現的三人,就讓他們加入了馬戲團。
從貧民街可以眺望羅占布爾克。布朗寧倚在帳篷外抽菸,懷念地看著那座巨大的都市時,梅倫湊了過來。
「這麼說起來,布朗寧的家鄉也是羅占布爾克呢。」
「是啊。」敏銳的偵探沒有漏掉那個「也」字:「你也是羅占布爾克人?」
「算是吧。」梅倫給了個模糊的答案:「我和路德問過馬戲團裡的人了,你想找的那傢伙確定就在這個貧民街裡,似乎因為做了一些自動人偶在帝國貴族之間小有名氣。他現在似乎是用『沃肯』這個名字。」
布朗寧應了聲。改名換姓並不是多麼令人意外的資訊,若是自己沒在那場清算中死亡,不換個名字也難以活下去了吧。最重要的,是那個人還活著的事實。
慶幸對方並沒有和自己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或是哀傷自己與對方已陰陽兩隔的心情錯綜複雜地扯著胸口。
「所以呢,我們決定弄個小陷阱讓他上勾。」
梅倫沒有理會布朗寧五味雜陳的情緒。他遞過一張五彩繽紛的傳單給布朗寧。傳單上是滿版的自動人偶素描,配合著聳動的標題:『黃金時代自動人偶的說唱表演,僅此一次,錯過可惜』。
布朗寧看著傳單上的標語。自動人偶雖不是照片,但畫師筆下的圖仍看得出來那是具相當粗糙的自動人偶,自動人偶的金屬骨架和以及連接腦部的四肢管線外露,完全沒有覆蓋皮膚,在布朗寧的認知裡這算不上什麼自動人偶,甚至比半成品還不如。他想起那個人對自動人偶的熱愛與執著,這等粗劣的玩具別說吸引對方的注意,連路人都不屑一顧吧。
梅倫面對布朗寧的質疑只是給了一個神秘的微笑:「時代不一樣了,偵探。」
開場的煙火喧囂覆蓋布朗寧心裡濃厚的疑惑。身為最大噱頭的自動人偶在進入帳篷的邊上手舞足蹈著,刺眼的陽光正好遮蔽操控那些人偶的細線,破綻百出卻又毫無破綻。
※
沃肯坐在椅子上,還有病人要照顧讓他的精神十分緊繃,但大腦還是不敵湧上的疲憊感。他感覺到一半的意識抽離現實。
又是一個奇妙的夢。斑斕的色塊壟罩他身處的空間,低頭時他發現自己手上拿著自動人偶的零件;那些零件看上去嶄新完好,並不是從被淘汰的自動人偶身上回收再利用的二手貨。
沃肯恍惚地看著手裡的金屬,那是模仿人類的頭骨製作的自動人偶大腦外殼。環伺四周後意識到這個夢境只有自己。
以前的夢裡他都跟在某個男人的身後,他是那個男人的助手,跟前跟後地看著男人安裝自動人偶的零件。孤單一人的夢境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讓沃肯覺得無所適從,夢中鮮豔流動的色彩幾乎讓他誤認為蔓延的大火,燒掉曾經存在的人事物。突然他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聲音,遠方隱隱約約地,出現一個人影。
※
布朗寧努力地在渾沌不明的記憶裡拼湊出他的醫生。醫生有一副上承的外表,五官端正,典型的研究員性格,個性有點冷淡但不失禮,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感到棘手、卻又擁有極強的觀察力與洞察人心的能力,氣質似乎高深莫測但意外地單純,只要仔細注意他的眼神就能感受到非常豐富的喜怒哀樂。觀察醫生的情緒起伏一直是布朗寧小小的興趣。
現在他用同樣的方式觀察著床邊假寐的男人。那張臉的確就是醫生,頭髮稍微長了一點但髮色也沒變,因為緊閉著雙眼而看不到對方的眼睛讓布朗寧有些失望,但也沒有辦法。
這個男人現在名為沃肯,他失憶了,換了一個新名字,雖然他還在尋找往日的蛛絲馬跡,但他無庸置疑開始了新的人生。偵探對現在的醫生來說,連過去式都不是,被徹底地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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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布朗寧看到一片晴朗的天空。
他愣愣地思考著這是什麼地方?昏迷前他被襲擊、中了一槍後用僅剩的體力逃出襲擊者的勢力範圍,但他失血過多,勉強只能找個屍體不會被找到的地方躲著,痛苦的失去意識。
照理來說他是必死無疑才是。布朗寧探向自己的腹部,卻沒發現任何傷口,衣服甚至整潔乾淨到連灰塵都沒染上、更別說血跡了。他覺得有些混亂,受到襲擊和中槍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不用懷疑,汝已經死了。」一把幼女的細嫩嗓音響起。
布朗寧回頭才發現身後是一座廢墟般的宅邸,而他正站在宅邸前的花園中。花園裡的草木看起來有點凌亂,但也有整理過的痕跡,大團大團的紫陽花中間擺著一座鞦韆,聲音的主人正坐在鞦韆上。
個子嬌小的少女微笑看著布朗寧。少女除了清明的眼神,其他部分都像個人偶,關節處甚至看得出拙劣的接合痕跡。她自稱炎之聖女,在狂氣山脈迎接即將成為戰士的死者。
布朗寧消化不了突如其來的訊息,他的理解力只能處理到自己已經身亡的訊息,狂氣山脈和聖女和復仇,完全超越他的認知範圍。
根據少女的說法,靈魂能夠在死後完整的抵達狂氣山脈的人,都對前世抱持著強烈的不甘與遺憾,而成為聖女的戰士後,在聖女的復仇完成之時,戰士也能復活,並且扭轉自己的命運。少女為了取信布朗寧,提出了交換條件:若布朗寧願意為聖女奉獻一己戰力,聖女將為他實現一個願望。
「若是我都不接受呢?」布朗寧問。
「那麼,汝的腳步將不會停駐於此。」少女抬頭,視線越過布朗寧:「遙遠的彼方、奈落的深處,將安穩埋葬汝的靈魂。可是啊,甘心接受死亡的人,不會出現在這狂氣山脈。」
的確,布朗寧想,他的確死得很不甘願。他想起了沒見到最後一面的人。
最後他仍是接受了聖女的條件交換。聖女將他送回人間,不可思議地,明明已經是「死亡」的狀態卻保有完整的肉體,和生前一樣必須仰賴進食攝水維持身體機能。
「這是聖女大人的恩惠。」同行的卡片魔術師如此解釋:「聖女大人需要的是戰士而非兵器,什麼痛苦都感受不到的人只會殺戮,無法戰鬥。」
卡片魔術師名為梅倫,他和馴獸師路德是聖女身旁的侍者。和聖女完成交易契約後,他們兩個領著布朗寧抵達坎布雷城外的貧民街,加入席拉馬戲團的巡演。路德和梅倫似乎是席拉的老班底,沒有一個人疑惑突然出現出現的三人,就讓他們加入了馬戲團。
從貧民街可以眺望羅占布爾克。布朗寧倚在帳篷外抽菸,懷念地看著那座巨大的都市時,梅倫湊了過來。
「這麼說起來,布朗寧的家鄉也是羅占布爾克呢。」
「是啊。」敏銳的偵探沒有漏掉那個「也」字:「你也是羅占布爾克人?」
「算是吧。」梅倫給了個模糊的答案:「我和路德問過馬戲團裡的人了,你想找的那傢伙確定就在這個貧民街裡,似乎因為做了一些自動人偶在帝國貴族之間小有名氣。他現在似乎是用『沃肯』這個名字。」
布朗寧應了聲。改名換姓並不是多麼令人意外的資訊,若是自己沒在那場清算中死亡,不換個名字也難以活下去了吧。最重要的,是那個人還活著的事實。
慶幸對方並沒有和自己一樣死得不明不白、或是哀傷自己與對方已陰陽兩隔的心情錯綜複雜地扯著胸口。
「所以呢,我們決定弄個小陷阱讓他上勾。」
梅倫沒有理會布朗寧五味雜陳的情緒。他遞過一張五彩繽紛的傳單給布朗寧。傳單上是滿版的自動人偶素描,配合著聳動的標題:『黃金時代自動人偶的說唱表演,僅此一次,錯過可惜』。
布朗寧看著傳單上的標語。自動人偶雖不是照片,但畫師筆下的圖仍看得出來那是具相當粗糙的自動人偶,自動人偶的金屬骨架和以及連接腦部的四肢管線外露,完全沒有覆蓋皮膚,在布朗寧的認知裡這算不上什麼自動人偶,甚至比半成品還不如。他想起那個人對自動人偶的熱愛與執著,這等粗劣的玩具別說吸引對方的注意,連路人都不屑一顧吧。
梅倫面對布朗寧的質疑只是給了一個神秘的微笑:「時代不一樣了,偵探。」
開場的煙火喧囂覆蓋布朗寧心裡濃厚的疑惑。身為最大噱頭的自動人偶在進入帳篷的邊上手舞足蹈著,刺眼的陽光正好遮蔽操控那些人偶的細線,破綻百出卻又毫無破綻。
※
沃肯坐在椅子上,還有病人要照顧讓他的精神十分緊繃,但大腦還是不敵湧上的疲憊感。他感覺到一半的意識抽離現實。
又是一個奇妙的夢。斑斕的色塊壟罩他身處的空間,低頭時他發現自己手上拿著自動人偶的零件;那些零件看上去嶄新完好,並不是從被淘汰的自動人偶身上回收再利用的二手貨。
沃肯恍惚地看著手裡的金屬,那是模仿人類的頭骨製作的自動人偶大腦外殼。環伺四周後意識到這個夢境只有自己。
以前的夢裡他都跟在某個男人的身後,他是那個男人的助手,跟前跟後地看著男人安裝自動人偶的零件。孤單一人的夢境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讓沃肯覺得無所適從,夢中鮮豔流動的色彩幾乎讓他誤認為蔓延的大火,燒掉曾經存在的人事物。突然他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聲音,遠方隱隱約約地,出現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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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寧努力地在渾沌不明的記憶裡拼湊出他的醫生。醫生有一副上承的外表,五官端正,典型的研究員性格,個性有點冷淡但不失禮,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感到棘手、卻又擁有極強的觀察力與洞察人心的能力,氣質似乎高深莫測但意外地單純,只要仔細注意他的眼神就能感受到非常豐富的喜怒哀樂。觀察醫生的情緒起伏一直是布朗寧小小的興趣。
現在他用同樣的方式觀察著床邊假寐的男人。那張臉的確就是醫生,頭髮稍微長了一點但髮色也沒變,因為緊閉著雙眼而看不到對方的眼睛讓布朗寧有些失望,但也沒有辦法。
這個男人現在名為沃肯,他失憶了,換了一個新名字,雖然他還在尋找往日的蛛絲馬跡,但他無庸置疑開始了新的人生。偵探對現在的醫生來說,連過去式都不是,被徹底地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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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鴉サキノ:
01
布朗寧敲響沃肯的家門,那是春天剛剛抵達的日子。他的手上提著一箱亂七八糟的行李,另一手抱著他的長外套。老舊破損的行李箱邊角,在放下地面時,於腳邊修剪整齊的青草地磨出淺淺刮痕。
一隻知更鳥飛過頭頂。布朗寧抬首捕捉到牠消失前的最後影子。他深深呼吸了下清新潮濕的清晨空氣,然後這時候門開了。
「嘿沃肯,早啊。」
將視線移回門口,對著前來應門的青年送上今日早晨第一個微笑。
這趟旅行,他們已經籌劃很久了。
就在前陣子,兩人最為忙碌的時期終於暫時告一段落。在各自確定了假期排程後,他們很快便達成共識,決定要在下一個年頭剛開始轉暖的春初一同離開這座城市。
不過要去哪裡?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布朗寧轉著筆,看起來在思考,視線倒是直白的往地圖下方移了過去。沃肯忍不住挑起眉,不語的從偵探手上拿過筆來,代替他圈起了地圖上那代表著南方楠尼多娜鎮的小紅點——沒錯,向著南面的旅行,他們要避開有著溼冷夜晚的西北方,到魔都羅占布爾克最南邊的附屬城鎮去好好渡個假。
事實上,平時兩人見面的頻率並不算多。他們的身份差異太大,雖然布朗寧總試著極其所能使用任何藉口來到沃肯家,然後無所事事的在沙發上窩上幾個小時——暫姑且不論更多時候他也只是闖空門撲了個空——他們兩人光是日常作息就完全不同了,是啊,所以更遑論是……
無論如何,他們確實對這次旅行感到非常期待。
不過,對布朗寧來說,在另一種層面上這也代表著另一個祕密。
是他退卻的心中,那個沒有人能窺探的小地方。
「你拿好行李了嗎?」布朗寧邊問著邊進入屋內。房子裡和他上次來的時候有些不同。或許是配合換季而更替了一些擺飾,尤其是地毯。深褐色的地毯如今平鋪在木製地板上,壁爐也點着火。
沃肯往旁邊退開,讓偵探進來。他披著一條保暖用的淺色披肩,對於偵探的問候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布朗寧注意到他的手上拿著一杯溫咖啡,低頭啜飲杯中飲料。他不禁微微挑眉,沃肯罕見的並未綁起長髮,甚至連領巾都還沒繫上。
他並不想直言——多半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不過沃肯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根本還沒醒。這不免讓他猜測著其實他才剛剛起床吧。而這猜測也讓布朗寧感到詫異。
「不會吧,你也會睡過頭啊。」他調侃的說。一邊將行李放在玄關堆好。「我還以為我這輩子絕對碰不到這種事呢,真是太難得了……」
「是火車誤點,」沃肯終於艱難開口,有點心虛的反駁他。
「……總之行程延後一小時。先吃個早餐吧。」他對餐廳的方向偏了下頭,然後便不再理會露出了一抹淺笑的偵探,轉身邁開步離去。
少女模樣的人偶原型自動自發的上前來,替布朗寧接過手中外套,隨後安安靜靜跟隨沃肯腳步一齊走向餐廳。布朗寧饒富興味的盯著矮小的原型看。埋藏在人造皮膚下精巧的關節像是人類一般流暢的活動,走路時腳踝轉動的角度,柔順長髮極度自然的披在肩上,就好像是真正的活物那樣。
賦予機械「生命」,這是只有沃肯才做得到的事……其中之一。
廚房的擺設給人濃烈的溫暖氛圍,布朗寧在餐桌就座。沃肯讓自動人偶先回到研究室去了,然後他在布朗寧的對面跟著坐下,順手拿起一旁的報紙。沃肯動作的步調總是非常從容,他紫羅蘭色的長髮像柔軟的羽毛一樣,輕輕披在他的肩頭。他遞了一杯和自己一樣的咖啡給坐在自己對面的偵探。
「話說回來,關於火車誤點這件事,你的消息很快呢,」——明明看起來才剛睡醒。布朗寧接過咖啡一邊在心裡補充。沃肯淡淡的抬眼看了看他。
「你還是一樣,說話拐彎抹角。」
「哈哈……我不想惹麻煩嘛。」
沃肯沒有再回應什麼,只是唇邊揚起一抹淺笑。他很少笑,布朗寧忍不住噤聲不語,差點被手上的咖啡燙到。
他想到海馬迴。海馬迴式記憶,遠長於大腦額葉的記憶期限。沃肯曾經帶著贊揚的語氣說:你知道嗎?它可以超越時間,那大概是最永久的記憶了!但是布朗寧卻感到難以啟齒的退卻。當他試圖記住關於沃肯的一切,他反而始終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追求者。他喜歡他嗎?當他和沃肯處在同一個場所,他越來越無法理解,怎麼樣的自己才是真實的,怎樣的感情才是對的,精密的、正確的。
他們在半小時後搭上馬車,沃肯交代他那些安靜的自動人偶幫忙看家,然後他們便趕往火車站。可惜他們在車站仍舊不幸的碰到一些突發狀況:火車班次的確認似乎出了點問題。當布朗寧努力和車掌說明,他們的火車應該是延誤了,所以這班車確實是他們的班次的時候,有著巨大蒸汽車頭的漆黑火車已經緩緩進站了。「再不上去又要等上兩個小時喔。」一邊這麼說的沃肯,一邊從大衣口袋裡抽出兩張大鈔,直接買了兩張新的臥舖車票。
這使得布朗寧有點目瞪口呆,「我說啊,臨時票很貴的……」不過沃肯只是塞了其中一張票給他,然後逕自上了火車。布朗寧注視他的背影,他的靴子踩上階梯發出清脆踅音,他扶上車門的邊緣,然後順著前進的動作放開了手,戴著黑色手套的指尖柔軟擦過車門深色的木框,他的氣息無聲、和緩,且寧靜—--
布朗寧以他自豪的觀察力記住一切細節。
火車開動,驅動車輪吱啞作響,掙扎著在鐵道上滾動起來。金屬尖銳的鳴叫刺進耳膜,布朗寧卻覺得那好像相機的咖擦聲一樣。窗外的景色像畫布,開始漸漸後退。他們的票是臥舖,布朗寧的床位在上鋪,沃肯的在下舖。因為路程的關係,必須在火車上過一夜。
投射進窗內的陽光,在地面和天花板飛散並彼此撕扯開來,變成了碎片,然後再隨著漸行漸快的速度變成無數蝴蝶的翅膀,最後那些光全都飛進了緊縮的瞳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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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寧敲響沃肯的家門,那是春天剛剛抵達的日子。他的手上提著一箱亂七八糟的行李,另一手抱著他的長外套。老舊破損的行李箱邊角,在放下地面時,於腳邊修剪整齊的青草地磨出淺淺刮痕。
一隻知更鳥飛過頭頂。布朗寧抬首捕捉到牠消失前的最後影子。他深深呼吸了下清新潮濕的清晨空氣,然後這時候門開了。
「嘿沃肯,早啊。」
將視線移回門口,對著前來應門的青年送上今日早晨第一個微笑。
這趟旅行,他們已經籌劃很久了。
就在前陣子,兩人最為忙碌的時期終於暫時告一段落。在各自確定了假期排程後,他們很快便達成共識,決定要在下一個年頭剛開始轉暖的春初一同離開這座城市。
不過要去哪裡?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布朗寧轉著筆,看起來在思考,視線倒是直白的往地圖下方移了過去。沃肯忍不住挑起眉,不語的從偵探手上拿過筆來,代替他圈起了地圖上那代表著南方楠尼多娜鎮的小紅點——沒錯,向著南面的旅行,他們要避開有著溼冷夜晚的西北方,到魔都羅占布爾克最南邊的附屬城鎮去好好渡個假。
事實上,平時兩人見面的頻率並不算多。他們的身份差異太大,雖然布朗寧總試著極其所能使用任何藉口來到沃肯家,然後無所事事的在沙發上窩上幾個小時——暫姑且不論更多時候他也只是闖空門撲了個空——他們兩人光是日常作息就完全不同了,是啊,所以更遑論是……
無論如何,他們確實對這次旅行感到非常期待。
不過,對布朗寧來說,在另一種層面上這也代表著另一個祕密。
是他退卻的心中,那個沒有人能窺探的小地方。
「你拿好行李了嗎?」布朗寧邊問著邊進入屋內。房子裡和他上次來的時候有些不同。或許是配合換季而更替了一些擺飾,尤其是地毯。深褐色的地毯如今平鋪在木製地板上,壁爐也點着火。
沃肯往旁邊退開,讓偵探進來。他披著一條保暖用的淺色披肩,對於偵探的問候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布朗寧注意到他的手上拿著一杯溫咖啡,低頭啜飲杯中飲料。他不禁微微挑眉,沃肯罕見的並未綁起長髮,甚至連領巾都還沒繫上。
他並不想直言——多半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不過沃肯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根本還沒醒。這不免讓他猜測著其實他才剛剛起床吧。而這猜測也讓布朗寧感到詫異。
「不會吧,你也會睡過頭啊。」他調侃的說。一邊將行李放在玄關堆好。「我還以為我這輩子絕對碰不到這種事呢,真是太難得了……」
「是火車誤點,」沃肯終於艱難開口,有點心虛的反駁他。
「……總之行程延後一小時。先吃個早餐吧。」他對餐廳的方向偏了下頭,然後便不再理會露出了一抹淺笑的偵探,轉身邁開步離去。
少女模樣的人偶原型自動自發的上前來,替布朗寧接過手中外套,隨後安安靜靜跟隨沃肯腳步一齊走向餐廳。布朗寧饒富興味的盯著矮小的原型看。埋藏在人造皮膚下精巧的關節像是人類一般流暢的活動,走路時腳踝轉動的角度,柔順長髮極度自然的披在肩上,就好像是真正的活物那樣。
賦予機械「生命」,這是只有沃肯才做得到的事……其中之一。
廚房的擺設給人濃烈的溫暖氛圍,布朗寧在餐桌就座。沃肯讓自動人偶先回到研究室去了,然後他在布朗寧的對面跟著坐下,順手拿起一旁的報紙。沃肯動作的步調總是非常從容,他紫羅蘭色的長髮像柔軟的羽毛一樣,輕輕披在他的肩頭。他遞了一杯和自己一樣的咖啡給坐在自己對面的偵探。
「話說回來,關於火車誤點這件事,你的消息很快呢,」——明明看起來才剛睡醒。布朗寧接過咖啡一邊在心裡補充。沃肯淡淡的抬眼看了看他。
「你還是一樣,說話拐彎抹角。」
「哈哈……我不想惹麻煩嘛。」
沃肯沒有再回應什麼,只是唇邊揚起一抹淺笑。他很少笑,布朗寧忍不住噤聲不語,差點被手上的咖啡燙到。
他想到海馬迴。海馬迴式記憶,遠長於大腦額葉的記憶期限。沃肯曾經帶著贊揚的語氣說:你知道嗎?它可以超越時間,那大概是最永久的記憶了!但是布朗寧卻感到難以啟齒的退卻。當他試圖記住關於沃肯的一切,他反而始終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追求者。他喜歡他嗎?當他和沃肯處在同一個場所,他越來越無法理解,怎麼樣的自己才是真實的,怎樣的感情才是對的,精密的、正確的。
他們在半小時後搭上馬車,沃肯交代他那些安靜的自動人偶幫忙看家,然後他們便趕往火車站。可惜他們在車站仍舊不幸的碰到一些突發狀況:火車班次的確認似乎出了點問題。當布朗寧努力和車掌說明,他們的火車應該是延誤了,所以這班車確實是他們的班次的時候,有著巨大蒸汽車頭的漆黑火車已經緩緩進站了。「再不上去又要等上兩個小時喔。」一邊這麼說的沃肯,一邊從大衣口袋裡抽出兩張大鈔,直接買了兩張新的臥舖車票。
這使得布朗寧有點目瞪口呆,「我說啊,臨時票很貴的……」不過沃肯只是塞了其中一張票給他,然後逕自上了火車。布朗寧注視他的背影,他的靴子踩上階梯發出清脆踅音,他扶上車門的邊緣,然後順著前進的動作放開了手,戴著黑色手套的指尖柔軟擦過車門深色的木框,他的氣息無聲、和緩,且寧靜—--
布朗寧以他自豪的觀察力記住一切細節。
火車開動,驅動車輪吱啞作響,掙扎著在鐵道上滾動起來。金屬尖銳的鳴叫刺進耳膜,布朗寧卻覺得那好像相機的咖擦聲一樣。窗外的景色像畫布,開始漸漸後退。他們的票是臥舖,布朗寧的床位在上鋪,沃肯的在下舖。因為路程的關係,必須在火車上過一夜。
投射進窗內的陽光,在地面和天花板飛散並彼此撕扯開來,變成了碎片,然後再隨著漸行漸快的速度變成無數蝴蝶的翅膀,最後那些光全都飛進了緊縮的瞳孔裡。
─
瓦特竹:
那是一首歌。
他說。
§
布朗寧壓低了帽子的帽沿。陽光刺眼得嚇人,對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壟罩在陰雲中的羅占布魯克而言是令人詫異而措手不及的好天氣,即使是早已過日上杆頭的正午,陽光仍毫不留情的拍打著衣物。話雖這麼說,天氣卻不是很熱──至少不是熱到要讓他脫掉長大衣的程度。
在晚秋的時節中有這樣的天氣著實罕見,或許是上帝為今晚的事作美。他無關緊要的想著。抬起手望向手腕時才發現今天忘了帶手錶出門。真是失策,那個人可是很準時的。剛才來到這裡的路上被公車延誤了一點時間,無法確定現在時刻的布朗寧顯的有些緊張,只好抱緊隨身攜帶的公事包在人群中加快腳步。
「你來晚了。」
到的時候不出所料的被對方淡淡的說了一句。他知道對方沒什麼惡意,但浮上心頭那一抹小小的愧疚還是讓他很不好受。「抱歉,剛剛公車出了點問題,來的過程花的比平常久了點。」
對方聽見他的抱歉後搖了搖頭,雖然仍是一如往常的沒什麼表情,但眉目之間放柔了些,「不會。是我太突然了,抱歉。」
「別這麼說。」
聽見他的回應後沃肯也沒再多說什麼,簡潔的說了句「走吧」後便提起一個公事包朝街道隱沒的那一頭走去。布朗寧注意到了那看來沉甸甸的箱子──沃肯平時是不會帶太多東西出門的,那個黑鴉鴉的公事包〈以那個大小而言或許更適合稱之為行李箱,不過表面的皮質實在不太像〉在醫生身旁顯得違和。布朗寧暗自記下了那個箱子的模樣,快步朝沃肯跟去。
§
今天的羅占布魯克仍是一如往常的吵雜到了極點,彷彿是要將這喧囂卻死氣沉沉的聲音傳到上面〈統治階層〉似的咆嘯著。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住在市區裡小小公寓中的偵探實在不能強求什麼啊───在看完第三本推理小說的深刻無力感向他襲來後,他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有點疲於面對文字,於是隨手將厚實的書本往一旁放,將視線挪至小小的窗口外。
外面的天氣好得嚇人。真是───一點也不是他的日子。即使明亮的程度與平時有異,但空氣的味道仍平凡過了頭到讓人煩躁。雖然說沒有事就是好事,他無聊的發慌就代表著今天的羅占布羅克第十層還是很和平。自己的存款到目前為止也不到拮据的程度,還沒看完的書還很豐富,像這樣平和的日子能過下去就好了───照裡來說,他應該這麼想。身為「布朗寧」確實要這麼想。但總覺得自己身為偵探的那一部分已經沉睡很久了。
是說偵探本來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存在吧。他看著在天花板上旋轉的大型風扇,一圈一圈不停的規律轉著,非常無趣,卻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也只是自己對號入座的心理。
他從大衣中拿出煙盒,在菸草外露的那一頭點上了火焰,深吸一口後淡淡的吐出煙霧的氣息。布朗寧抬頭望著天花板,單單只是重合圖案的樣式,花的圖形與吐出的霧氣疊合在一起,彷彿交融成一片。
沒有謎團的味道、疑點的氣息,或許就連失蹤的貓都沒有。就算是找上門的工作,也頂多只是調查外遇的無聊事件。這麼點渺小的人性黑暗並不能滿足他。布朗寧這麼想,從嘴邊取下菸支,並在空中畫了個弧。顫抖著的煙霧線幾乎看不見那刻意劃出的弧形,很快的再度隱沒在空氣之中。
真無趣。他想起了方才看的推理小說。帶著女主角〈委託人〉逃離追捕的偵探,在躲避仇家的過程中一步步發現了女主角的身世以及關於事件的重重疑點,最後在揪出政客兇殺案的幕後黑手後順利的與女主角成為戀人。
不過那終究也只是小說,說穿了也不過是想像。現實中並沒有多少能真正讓偵探發揮作用的地方,不是隨時都有事件能讓偵探去發揮長處的。
因此布朗寧對那些由句與句組成的幻想故事感到十分無趣〈話雖如此但他仍為了打發時間消化了不少〉。他總覺得那僅像是透過堆疊文字與紙張來看到另一個世界──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件。不能代入其中,因此也無法跟著劇情產生情緒。觸碰不到也沒有想靠近的意思。不過僅此而已。
意識到這裡的同時,布朗寧腦中浮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影。
他發了一下愣,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人呢?正想挖掘腦內尋找原因時,菸卻在此時掉落下了燃燒盡的菸灰,落在手背上。燙得他低罵了聲。
他這才發現一根菸早就燒去了大半。布朗寧挑了挑眉,也沒有挽留的意思就將餘溫抹在菸灰缸中捻盡。朝著天花板進行短暫的思考後他決定出去走走。反正待在家裡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
要走一段山路。醫生這麼說著,在上山的路口停了下來。先休息一下吧。
那個時候的天空顏色已經被覆蓋上了一層澄紅,他在有些荒涼的山腳下抬頭仰望天空。
生活在羅占布魯克是什麼感覺?如果有人這麼對他問起的話,布朗寧想,他應該無法給出個切確的答案。
消極的人們會自行終止自己的生命。他曾聽過這句話,但並不苟同。因為生活在羅占布魯克之中的每一日,他的任務也僅僅是驅動自己的生命。那與人偶又有什麼不同?至少在他眼中看來是沒有的。沒有活下去的目的也沒有死亡的打算。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貼近了死亡。
但想法是一回事、事實亦相同。他不知道自己在臨終之時會不會感到後悔,會不會拼了命的、努力的想活下去。他無法想像會抱持著那種想法的自己。
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可以理解。像現在這副景色。
羅占布魯克是個無聊的地方。如果有人要他介紹,他或許也只能給出這麼一句話。一切的一切追逐著公式與制式而行,帶著或小或大的人性險惡〈他身為偵探見過太多了〉,像一年之中三分之二的日子裡覆蓋住天空的陰雲。像是遙遠年代的黑白默片,沒有聲音,只能跟隨影像推動劇情。
所以布朗寧非常喜歡晚霞。
那讓由黑灰白構成的枯燥城市染上了罕見的色彩。覆蓋在一切之上的光芒並不強,淡淡的、稍縱即逝。天空是如火焚燒般的鮮豔,打在身上的熱度卻溫柔的像溫水。
───那種感覺,
跟現在在自己身邊的人,十分相像。
─
他說。
§
布朗寧壓低了帽子的帽沿。陽光刺眼得嚇人,對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壟罩在陰雲中的羅占布魯克而言是令人詫異而措手不及的好天氣,即使是早已過日上杆頭的正午,陽光仍毫不留情的拍打著衣物。話雖這麼說,天氣卻不是很熱──至少不是熱到要讓他脫掉長大衣的程度。
在晚秋的時節中有這樣的天氣著實罕見,或許是上帝為今晚的事作美。他無關緊要的想著。抬起手望向手腕時才發現今天忘了帶手錶出門。真是失策,那個人可是很準時的。剛才來到這裡的路上被公車延誤了一點時間,無法確定現在時刻的布朗寧顯的有些緊張,只好抱緊隨身攜帶的公事包在人群中加快腳步。
「你來晚了。」
到的時候不出所料的被對方淡淡的說了一句。他知道對方沒什麼惡意,但浮上心頭那一抹小小的愧疚還是讓他很不好受。「抱歉,剛剛公車出了點問題,來的過程花的比平常久了點。」
對方聽見他的抱歉後搖了搖頭,雖然仍是一如往常的沒什麼表情,但眉目之間放柔了些,「不會。是我太突然了,抱歉。」
「別這麼說。」
聽見他的回應後沃肯也沒再多說什麼,簡潔的說了句「走吧」後便提起一個公事包朝街道隱沒的那一頭走去。布朗寧注意到了那看來沉甸甸的箱子──沃肯平時是不會帶太多東西出門的,那個黑鴉鴉的公事包〈以那個大小而言或許更適合稱之為行李箱,不過表面的皮質實在不太像〉在醫生身旁顯得違和。布朗寧暗自記下了那個箱子的模樣,快步朝沃肯跟去。
§
今天的羅占布魯克仍是一如往常的吵雜到了極點,彷彿是要將這喧囂卻死氣沉沉的聲音傳到上面〈統治階層〉似的咆嘯著。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住在市區裡小小公寓中的偵探實在不能強求什麼啊───在看完第三本推理小說的深刻無力感向他襲來後,他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有點疲於面對文字,於是隨手將厚實的書本往一旁放,將視線挪至小小的窗口外。
外面的天氣好得嚇人。真是───一點也不是他的日子。即使明亮的程度與平時有異,但空氣的味道仍平凡過了頭到讓人煩躁。雖然說沒有事就是好事,他無聊的發慌就代表著今天的羅占布羅克第十層還是很和平。自己的存款到目前為止也不到拮据的程度,還沒看完的書還很豐富,像這樣平和的日子能過下去就好了───照裡來說,他應該這麼想。身為「布朗寧」確實要這麼想。但總覺得自己身為偵探的那一部分已經沉睡很久了。
是說偵探本來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存在吧。他看著在天花板上旋轉的大型風扇,一圈一圈不停的規律轉著,非常無趣,卻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也只是自己對號入座的心理。
他從大衣中拿出煙盒,在菸草外露的那一頭點上了火焰,深吸一口後淡淡的吐出煙霧的氣息。布朗寧抬頭望著天花板,單單只是重合圖案的樣式,花的圖形與吐出的霧氣疊合在一起,彷彿交融成一片。
沒有謎團的味道、疑點的氣息,或許就連失蹤的貓都沒有。就算是找上門的工作,也頂多只是調查外遇的無聊事件。這麼點渺小的人性黑暗並不能滿足他。布朗寧這麼想,從嘴邊取下菸支,並在空中畫了個弧。顫抖著的煙霧線幾乎看不見那刻意劃出的弧形,很快的再度隱沒在空氣之中。
真無趣。他想起了方才看的推理小說。帶著女主角〈委託人〉逃離追捕的偵探,在躲避仇家的過程中一步步發現了女主角的身世以及關於事件的重重疑點,最後在揪出政客兇殺案的幕後黑手後順利的與女主角成為戀人。
不過那終究也只是小說,說穿了也不過是想像。現實中並沒有多少能真正讓偵探發揮作用的地方,不是隨時都有事件能讓偵探去發揮長處的。
因此布朗寧對那些由句與句組成的幻想故事感到十分無趣〈話雖如此但他仍為了打發時間消化了不少〉。他總覺得那僅像是透過堆疊文字與紙張來看到另一個世界──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件。不能代入其中,因此也無法跟著劇情產生情緒。觸碰不到也沒有想靠近的意思。不過僅此而已。
意識到這裡的同時,布朗寧腦中浮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影。
他發了一下愣,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那人呢?正想挖掘腦內尋找原因時,菸卻在此時掉落下了燃燒盡的菸灰,落在手背上。燙得他低罵了聲。
他這才發現一根菸早就燒去了大半。布朗寧挑了挑眉,也沒有挽留的意思就將餘溫抹在菸灰缸中捻盡。朝著天花板進行短暫的思考後他決定出去走走。反正待在家裡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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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一段山路。醫生這麼說著,在上山的路口停了下來。先休息一下吧。
那個時候的天空顏色已經被覆蓋上了一層澄紅,他在有些荒涼的山腳下抬頭仰望天空。
生活在羅占布魯克是什麼感覺?如果有人這麼對他問起的話,布朗寧想,他應該無法給出個切確的答案。
消極的人們會自行終止自己的生命。他曾聽過這句話,但並不苟同。因為生活在羅占布魯克之中的每一日,他的任務也僅僅是驅動自己的生命。那與人偶又有什麼不同?至少在他眼中看來是沒有的。沒有活下去的目的也沒有死亡的打算。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貼近了死亡。
但想法是一回事、事實亦相同。他不知道自己在臨終之時會不會感到後悔,會不會拼了命的、努力的想活下去。他無法想像會抱持著那種想法的自己。
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可以理解。像現在這副景色。
羅占布魯克是個無聊的地方。如果有人要他介紹,他或許也只能給出這麼一句話。一切的一切追逐著公式與制式而行,帶著或小或大的人性險惡〈他身為偵探見過太多了〉,像一年之中三分之二的日子裡覆蓋住天空的陰雲。像是遙遠年代的黑白默片,沒有聲音,只能跟隨影像推動劇情。
所以布朗寧非常喜歡晚霞。
那讓由黑灰白構成的枯燥城市染上了罕見的色彩。覆蓋在一切之上的光芒並不強,淡淡的、稍縱即逝。天空是如火焚燒般的鮮豔,打在身上的熱度卻溫柔的像溫水。
───那種感覺,
跟現在在自己身邊的人,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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